那年头，洋气的英语系大学生属于“稀缺品”，“香饽饽”多落户于城里吃香的单位，费业朝却属于支援老少山边穷地区的，我亲闻他的老师说费业朝的成绩是班上最优秀的。人生地不熟的，在仪器室里安张竹床就是小费的家了；高山雾气重，墙壁常“淌汗”，如果不趁着天晴及时晾晒，被子都能挤出水来，外地来九华山常住的基本都有关节炎，老费说他感激炊事员左妈，是她把蚕豆大的粗盐粒放在锅里热炒，再包上纱布让小费放在膝盖上吸潮，老费说他要感恩，多年后，像亲人般操办了左妈女儿的出嫁。同样，老费感恩这方土地、逝去的点点滴滴的岁月，无论馈赠的是幸福还是苦难，他都得嚼吧嚼吧再奉献给世人以奶酪。
九华山对外开放后，从贵池、青阳下放知青招工来一批老费的同龄人，他们早他半年，视他为老九，不能打成一片，他甚至难以听懂当地的方言，所以并不“快活”，闹过要走，教育厅长都惊动了，亲书劝慰。直到翌年从屯溪茶校分来一位女学生，美丽姑娘滋润了长草的心，于是成就别人眼中神仙眷侣。
课
堂
时
光
“哪里哟，两个自带饭票的搭伙过日子”，老费开始“快活”却摆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这得交代当年的婚恋家庭观，男生最大的理想就是那另一半能“自带粮票”，讨个“非农”户口的老婆就不用从此扒泥巴。年底，九华山迎来了第一批大规模拓荒者，在贵池、青阳两县招工了76名下放知青，这些刚从田沟洗掉腿泥的家伙们正值婚嫁，招工顶职的姑娘都被宠成公主，能中专毕业，就自带24级行政级别，属干部身份，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你小费凭什么说是“搭伙过日子”？
当年九华街
“搭伙过日子”的小费还是九华山商品经济的始作俑者，淳朴的山民送你鸡蛋、土特产不会要钱，更不好意思拿到市场上去卖，小费就从老家批量购肥皂毛巾搪瓷缸子和他们等价交换。
周末寒暑假单身汉老师昏天黑地打牌“快活”时，难觅老费身影，他出入寺院找和尚，找老和尚，成了明心、晓悟、悟禅、仁德等高僧大德座上宾，几十年后，费老才说出原委，“被借调接待科，有时外宾问到一个单词，解释不了呀！悄悄记得手心手背甚至是肚皮上，回家找字典，对应佛教用语，只能请教老和尚！”接手旅行社，导游历经的苦，他都一一尝遍，三十多年后：费老说现在走路还外八字，拜年轻时导游所赐，上下天台都要小跑。
“可怜伤心呦兄弟嗳！那时可没有索道哟！”
《菜根谭》云：文以拙成，道以拙存。
不知百度为何物的日子，费老说他仅为一个佛教名词解释就得跑个“几山搭几洼”。书上得来终觉浅，何况当年没有书，白纸一张，所谓的导游只不过是向导，这就需要有志于此的“文化人”一批批接棒筚路蓝缕，风景美不美，在于导游一张嘴，好也一张嘴，坏也一张嘴，文化人和导游是相互磨砺的一对矛盾，而费业朝本身很好地体现了矛盾统一体，他是佛教文化研究会的副会长，是不可为取悦游客让嘴上快活的。某次活动中我说费老“述而不作”，有朋友担心这话严重了影响感情，费老听闻，大为赞叹：寿公是表扬，他懂我。
费业朝的导游史，就是别样当代九华旅游志！在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中，九华山因地藏菩萨实有所指、确有其人其事而独享十分尊崇的地位，这离不开一位著名的隐士——费冠卿，正是这位唐元和二年的进士留下的《九华山化城寺记》，才有可信的史料支持，无疑不啻九华山的《史记》。费是小姓，费业朝小时候就听老人讲过费冠卿，为母守孝，皇帝宣召而不仕，被封为右拾遗。说费氏家谱有过记载，本只是一种巧合，也仿佛是一种宿命，费业朝说总隐隐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他要和族贤一起讲好关乎九华的故事。
为讲故事，老费心心念念、执着钻研，为考证费冠卿的一首诗，他购了一套《全唐诗》，为查阅一个字词，他特地购得《康熙字典》，非得打破砂锅。
我领教过老费治学严谨且“深受其害”，他能就某个佛教用语，甚至是某一个字词在某特定语境下的音义，更夜给你电话。
“昨晚您睡得好吗？”我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费半夜来电话。第二天问候他，他若是说没睡好，我心忐忑，是不是说错丢脸了；他要是说睡好了，心里便不平：NND个熊，你快活了，让我一夜无眠。老费电询是没办法搪塞的，以他的性格，这个问题或许折腾了多时，或许电话前他琢磨了大概，电询是为了得到某种佐证而已。梦里被叫醒，电话后仍心里惴惴，于是爬起来翻箱倒柜掉书袋，于是眼袋又可能多一层，好在我对自己的古汉语还有点自信，研究佛教文化也二十年了。
认识费业朝的，眼里都有费业朝的高光时刻，比如他在游轮上给外宾讲东方宗教，比如他在电视专访中侃侃而谈，比方他在讲什么菜好吃，他在复制某一菜品……我以为最高光时刻还是申报九华山地质公园世界文化遗产项目，能把小我和泽被后世的某个事件融在一起。作为申报人，页的全英文PPT演讲，讲了70分钟，类似于北京申奥时杨澜演讲，有当老师的底子，他能沉稳大气不怯场。评委中有人说：我没想到这个深山里，有小个子老头能把英文讲得这样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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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这“小个子老头”广为涉猎，才能“快活”着他的受众，文无第一，从“小费”“老费”到“费老”四十二载，要说老费英语翻译数第一，他会找你打架；要说老费九华佛教文化故事讲得最好，他更会找你拼命。但说“小个子老头儿”用他那流利的费式口语把九华故事讲得最远、最广，在安徽乃至全国无出其右，这很客观，他无法反驳。有他自己的创新，用西方宗教里现有的词汇，有的创造一些自有词汇。仅举一例，地藏菩萨道场，一般翻译成一个“王国”，或社会学上的“国家”，而老费用的是“domain”，是地理学上的“区域、范围”的意思，费业朝的翻译，得到内行的高度认可。
费业朝是省五一劳动奖彰的获得者，两度被评为“全国优秀导游员”，他的“徒子徒孙”在旅游界都是祖师爷级别了，而“快活”的费老在抖音快手上快活地讲着九华故事！
我的手终究没落在“费业朝旅游文化工作室”门上，他门多了，九华书院、莲花书院，他是招牌副院长，组织上又给设了个“费业朝名师带徒工作室”，也许他正行走在去某个门的路上。费老今年六十又六，该“述而有作”且为黄金季节，人言生命宝贵，而这份宝贵是由一块块时间的锦缎织就，我不忍心截取他的一小块，自己的光阴是宝，他人的时间也不是草。
完
作者简介尔冬：陈寿新，潜山市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现驻会九华山文联、九华山佛教文化研究会。往期推荐01左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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