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初,在妻子爷爷家吃饭,九十岁的老爷子鹤发童颜,精神很好,穿了件深蓝色的半袖,和晚辈们开心地聊天。瞥见老爷子的半袖,我却鼻子一酸,泪花不禁在眼眶里打转转,强忍住不让它流出来,赶紧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拭去这“不速之客”。那深蓝色的半袖,妻子去年本来买了同款的两件,一件给她爷爷,另一件送给了我的爷爷。如今,双位老人只剩下一位了。睹物思人,泪眼婆娑,我不能自已。
透过朦胧的泪帘,我又回到了去年今日。那是下午,父亲打来了紧急电话,爷爷去世的噩耗,把我拽回了寂寥的老家。
推开大门,院里阒无人声,唯有秋风摇撼两株大梧桐,叶子沙沙作响。不时一阵飕飕的冷雨扫过,打在繁茂的枝叶上,黄叶落了;打在灰蓝色的瓦上,苔藓亮了;打在千疮百孔的心上,泪泉崩了。
凄风苦雨里,爷爷,你走了。“人生实难,死如之何”,你闭紧牙关一语不发,绝望地,等着离开的时刻。时候终于到了,爷爷,你解脱了,有福了。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悲凉,到处有永恒的鲜花和笑脸,到处飘荡着袅袅的仙乐,随时能看到至亲至爱的人。对于你来说,死神的面影竟是那么柔和,像是骑着一匹灰色的马。
爷爷,你这一去,我的老家霎时空了。
再也看不到你慈爱的面孔,再也听不到你拐杖落地的笃笃声,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提着马扎踽踽而去的背影了。在模糊的泪光中,我恍恍惚惚又望见你从巷口缓缓走来,箍着白底蓝道的毛巾,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蹒跚着,蹒跚着。
爷爷这是要去哪里呀?你心里惦记着儿孙,放不下太多的事:园里新栽的白菜旱了,你催着让送水过去,要帮忙浇灌;园里的黄瓜、豆角、茄子等等熟了,你拿个编织袋摘好给送到家里;园里的葡萄该架了,你来家要一些铁丝、绳子等,扛一捆细竹竿,一棵一棵细心地把葡萄绑好;孙子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成家,你心急如焚,甚至还托付熟人帮忙操心;等到孙子终于结婚了,你面容舒展,笑得比谁都灿烂,额上深深的沟壑也溢满了欣慰;孙又生子,你仍然关心不止,每次回来见到你,你总要关切地问询重孙的情况,孩子胖不胖啊,是否好好吃饭,有没有淘气磨人……
以前,老觉得来日方长,孝敬你的机会还多的是,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儿孙们还没有怎么孝敬,你就溘然长逝了,你为什么脚步如此匆匆?秋风秋雨,天遥地远,道路泥泞,坎坷不平。车辚辚马萧萧,你可要走好啊。
爷爷,你这一去,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知道你爱看戏,我也曾骑三轮陪你去过几次。你知道孩子都忙,后来也就不让带你瞧唱了。前年你生日时,我专门给你买了台唱戏机,下载了很多戏,也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伯父客厅里的电视有戏曲频道,也不知道你看过没有。知道你爱吃羊肉,以前读书时就曾从外地买回家带给你,后来县城工作了又为你买了几次羊肉饼或羊肉饺子,看到你吃得津津有味,我的心不由得乐开了花,感觉自己总算做了点事,稍稍心安了。你一辈子不愿意打扰别人,不愿意麻烦别人,与世无争,总是默默地生活,默默地做事,但是对子孙的爱却无穷无尽,就像一盏油灯,无声无息,却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刻。
今年夏天天气酷热难耐,由于工作繁重好久没有回老家,于是一放暑假,我就带上妻子为你买的一套深蓝色半袖和裤子,急急忙忙赶回去看你。到家已经快中午了,到了伯父家,发现你正躺在床上,我认为你生病了,就喊你,你坐起身,看到我来送饭了,脸上难掩喜悦之情,我把饭倒在你的碗里,然后把衣服递过去,说是专门为你买的,你推辞了好久,说自己有很多衣服,不需要了,最后实在拗不过,才收下了……
我在你屋里待了一会儿,汗出如浆,衣服溻湿了好几处。我问你热不热,怎么不开电风扇,你却淡淡地说不热不热,不用开电扇。我沉默了,凄然了,你是在为孩子省电,心里唯独没有自己啊。
一个月后,突然听说你生病了,不怎么吃饭,肚子胀气,精神不大好,医院检查,我立刻赶了过去。进了病房,看到你正在输液,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面色很憔悴,周围坐着父亲、两个伯父和堂弟,我俯身和你说话,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流出一两滴浑浊的老泪。
爷爷,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呢?莫非你已经知道自己到了人生的边上吗?我心里像刀割一般,向一个伯父问了你的病情,当时就建议做深入检查,对症治疗,但万万没想到此事会石沉大海。我因还有事情,在病房待了约半小时后,就向你告别。你久久地看着我,吃力地点了点头,谁知道,我这一去,竟然是跟你永别了!
爷爷,你这一去,我和故乡也越来越远了。
擦干泪水,我遥望湛蓝的天空,白云悠闲地飘来飘去,不知要去哪里,《淮南子》曰,“周云之茏苁,辽巢彭濞而为雨”。爷爷,你在远方还好吗?
作者:翟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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