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疫情影响,年度北京文化艺术基金资助项目“谈艺说戏话北京”戏曲文化分享会活动从线下转战到了线上,分享会的系列报道也一度暂停。随着疫情好转,为了更好地用文艺的形式来稳定“战疫者”内心,北青报从今天开始重启“谈艺说戏话北京”活动系列报道。
今年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张派创始人张君秋先生诞辰周年。作为年度北京文化艺术基金资助项目,“谈艺说戏话北京”戏曲文化分享会在年春节前联合中国京剧艺术基金会,邀请张君秋先生的弟子、京剧名家王蓉蓉走出北京,来到山东淄博,与当地的戏迷票友共话张派艺术。这也是王蓉蓉纪念张君秋先生诞辰百年系列活动的第一站。
都说张君秋先生嗓音条件好,唱腔优美动听,学习张派的演员和爱好者也众多。但如何理解和学习张派艺术?是一成不变,亦步亦趋,还是说变就变,七十二变?王蓉蓉结合自己的舞台经历和创作经验,畅谈了自己的感悟。
张派艺术
到底好在哪儿?
“人们为什么会喜欢张派艺术?”在王蓉蓉看来,首要的因素就是张君秋先生所主演的剧目完整性非常高。这不仅体现在故事和情节,也体现在主题、剧中人物的安排设置等方面,无论是《龙凤呈祥》这样的传统剧目,还是《状元媒》《西厢记》这样的新编剧目。
人们喜欢张派艺术最重要的原因是张先生的声腔艺术独具魅力。王蓉蓉说,张先生的唱吸收了梅尚程荀四大流派的长处,同时结合了自己的特点,从而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他演唱的技术、技巧、难度,都是特别高,在平常很多戏中都有体现。无论专业演员还是票友,都会聊到他嗓音的高——这么高,怎么唱上去的?”王蓉蓉说。
在王蓉蓉看来,这固然与每个人的嗓音条件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怎么唱”。“这个需要长年的练功以及在舞台上的反复实践。有的演员演个一两场就不能演了,有的则一连能演好多场。”
“另外,张先生的唱腔主要是唱感情,表现人物,唱出人物的喜怒哀乐。”王蓉蓉现场用张派代表作《诗文会》和《望江亭》举例。
“《诗文会》‘喜盈盈’唱段。‘喜盈盈’三个字一出来,就把车静芳这个人物的内心喜悦表达出来了。哪些唱腔就是在高兴的时候唱,哪些唱腔是表现情绪低落的,张先生都会认真研究。”
“《望江亭》的谭记儿,在头一场,刚出场的时候‘独守空帏暗长叹’唱段,情绪就是很消沉。”王蓉蓉强调说,“他的唱腔就跟平常说话似的,观众一听就是不高兴,情绪很低落。”
在王蓉蓉看来,张君秋的戏路非常宽广,人物多样。比如《秦香莲》是普通的劳动妇女;《大探二》的李艳妃是皇娘;《状元媒》柴郡主是郡主;《四郎探母》铁镜公主是穿旗装的,他演起来也非常有特点。
先生往事
声腔方面有“悟性”
张君秋先生健在的时候,王蓉蓉经常要去张先生家里跟他学习,向他请教。
“我跟他的交流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散板怎么唱、摇板怎么唱,特别是唱的过程当中,为什么张老师一唱,大家伙就爱听?”王蓉蓉说这就是如何掌控演唱的节奏问题,“张老师就说: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他就用这个道理在他的唱里。”
“他在演唱前会有思考:哪句是重点,我要表现,哪些是一带而过。比如说《坐宫》。铁镜公主一出场唱: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这是重点,在舞台上要表现出来。但是下面的词‘我本当与驸马同去游玩……’这就不是重点了,在这出戏这段唱就一带而过了。”
在王蓉蓉看来,张派唱腔听起来有精神,不“瘟”,大家喜欢听,除了他嗓音条件太好了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张先生在声腔方面有自己的悟性,“我们有很多演员唱了一辈子,唱到老,也唱不好,没有悟性。真正有悟性的演员很少,张老师在这方面就很突出。他还创造了很多独特的唱法和技巧”。
“大家都知道,像梅派,大气,大大方方,舒舒服服的,它不赶喽你;尚派,力度特别强,听上去特别解气;荀派,很多细腻、柔美的东西;程派,低回婉转。这四大流派,张老师集于一身,这是张老师非常聪明的地方。他都要表现这些特点从而形成自己的。”
老外学戏
拿秒表掐着算长度
王蓉蓉说:“京剧艺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流派艺术,都在学流派,但是流派怎么学?”在她几十年的舞台实践里,王蓉蓉得到的体会是学流派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死磕,模仿,“声音模仿、唱法模仿,包括口型、表演的动作……所有的都模仿。让人感觉特像,这是一个目标”。
王蓉蓉说有的国外朋友刚开始学张派的时候,拿秒表给张先生的演唱计时,像《望江亭》里,“为避狂徒”中的“徒”字,用秒表计算唱的时间长度。
另外一种是学特点、学唱法:用自己的嗓音唱,用自己自然的嗓子唱出来。
“但随着大量演出实践,每个人的演出,同样的流派,同样的老师教,但十个人出来一定是十个样。每个人的条件都不一样,对艺术的认识也不完全一样。”王蓉蓉说。
她也提到了自己当年学习的经历。改革开放初期,张老师那时候恢复传统戏,像《望江亭》《西厢记》《春秋配》《银屏公主》《女起解》,那时候他已经将近60岁了,他的嗓音条件跟他年轻时候,三四十岁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
当时张君秋演《龙凤呈祥》,王蓉蓉演其中一个宫女。那场戏对张派的戏迷影响特别大。但其实,那时候张君秋的声音已经不是他最佳的状态。为了那场演出,他提前三个月吊嗓子,天天吊。
“他那时嗓子已经变宽了,再加上他的性别,已经是60岁老人,再加上那么多年的荒废,以前那种好听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可是我们的很多专业演员就学他那种特别宽的嗓子。人们那时有一种观念:张派的嗓子就是宽厚,没有那么粗的嗓子就不是张派。”王蓉蓉说。
现身说法
自己也曾走过弯路
王蓉蓉说女人的嗓子细,男人的嗓子粗,还有年龄问题,年龄小肯定细,年龄大肯定粗,但很多人不顾这些,只知道死学,“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那时还没毕业,不到20岁,跟张先生学《赵氏孤儿》。那时他刚调入中国戏曲学院。”
“《赵氏孤儿》里‘天各一方’我就唱不上去。因为我模仿,嗓子没那么宽,我非得撑成那么宽。这个后果就是我没有高音了。张先生就说我嗓子像就糠萝卜似的,没有‘实心’,没有亮音儿,就追求‘厚’度,结果嗓子全闷了,横了。”
王蓉蓉当时并不知道原因,很烦躁,用她的话说,演出就跟“瞎猫撞死耗子”似的,今天状态好,一使劲儿就上去了,状态不好,就很费劲,“这个问题一直到我参加工作。那个时候真的是死模仿。”
后来,随着演出量的增加,王蓉蓉感到了压力:你不能唱一两天嗓子就哑了。通过大量演出,再加上她也听到了很多张君秋年轻时的录音带,她的观念发生了变化。
“我就觉得他年轻的时候,他的音色第一没有那么粗,另外,声音细腻,非常明亮,一点儿也不闷,太好听了,那小弯儿拐得那么自然。但是我就拐不了,像那些抖搂音啊,您想嗓子那么粗,抖搂不出来了。我就跟着他的录音带唱,反而觉得那么唱,我舒服点,不费劲了。”
同时,王蓉蓉还会观察其他演员的演唱,从他们身上学习。“其实,我也特别喜欢李维康老师的唱。她音色特别美,她比我大十几岁。我唱F调,她也唱F调,唱得很美。我听她的声音,音色美。我觉得她比我大那么多,她嗓子那么美,我不应该比她的嗓子还粗啊。”
“还有程派李世济老师,唱河北梆子的刘玉玲老师。包括不是京剧的,像外国人唱歌,我也不知道她名字,唱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西洋发声法,但是她声音很好听,她的高音怎么就上去了,她的中音低音很‘结实’,有时候晚上我能看半天。”
通过观察和学习,王蓉蓉明白了一点:只要是唱,只要唱得好的,好听的,一定是研究唱法,而不是生硬地模仿。
如何传承
在与观众互动中创新
在王蓉蓉看来,张先生的唱腔与时俱进,像《秦香莲》,当年听很新,现在听,依然没有过时,有时代感。
王蓉蓉强调高质量的传承。她说:“我们的传承是高质量的传承,不能随随便便。词、剧情、唱、念、做、表等,所有的这些都要原汁原味地继承下来,因为首先这是人家老师和前辈创造的;再者,你要改得好,改得对,你有这个把握,你就改;如果你没有这个把握,改得还没有不改的好,你就别改。这对于我们专业演员来说,这就是规范、规矩。”
“或者,你要有能力,你创造一个。你创造的,要接受观众检验,观众接受你,你就这样演,观众不认可,你就得调整。”
有传承就会有创新,王蓉蓉也提到了创新问题。“我演了大量的张派戏,词没变,腔没变,但是在演出的过程中,我跟观众的交流当中,共鸣当中,有些小的变化,这些变化的产生,不是生想出来的,而是在演出过程中,互动中,体会出来的。”
“实际上,张老师在表演的节奏上是有变化的,而我演的过程也会有变化。像我演了多场《望江亭》,随着我自身条件的变化,在小腔的处理上,也都有变化。流派,开始的时候一丝不苟地继承,最后随着每个人的不同,在不同方面有所侧重。再有一些创新的东西。我也排演了很多现代戏,像《沙家浜》《党的女儿》都用了很多张派的技巧。”王蓉蓉说道。(文/记者郭佳、满羿摄影/记者王晓溪统筹/满羿)
戏迷互动
赶着高铁终见师父
1月17日,众多张派的“拥趸”赶到淄博大剧院,渴望能见到京剧名家王蓉蓉一面。这些“张派迷”们来自山东各地,诸如济南、日照等等,甚至有人来自于天津。而其中一位“张迷”不同寻常,她不是票友,而是专业——王蓉蓉的徒弟、青岛京剧院的青年演员白入夙。
“2年多没见师父了,今天终于见到了,真的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为了能见师父一面,白入夙特意从青岛赶来。
白入夙,年拜师王蓉蓉,并向她学习了《诗文会》等戏。但由于距离北京较远,特别是生了小孩,白入夙很长一段时间未能见到王蓉蓉。这次听说王蓉蓉来到淄博,一大早起来,给孩子喂完母乳以后,赶紧搭火车到淄博,听完讲座后,她还要赶回青岛,继续照看小孩。
“我就是希望小孩赶紧长大,这样我就能一边照顾他,一边跟师父踏踏实实地学戏了。毕竟从艺的道路很难,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能放弃。”白入夙说自己有的时候觉得挺惭愧的,因为家中事务,不能随时随地地跟师父学戏,“我一定会把失去的时间弥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