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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8月，是妈妈离开一周年的日子。去年8月1日，妈妈因病离开了我们。
妈妈爱唱豫剧，家族亲戚里面远近闻名。虽然说不上唱的有多么专业，但是作为爱好，能几十年始终如一的喜欢和专注，还是很令人钦佩的。
妈妈和豫剧颇有些割不断的渊源。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的中原地区，河南洛阳，姥姥姥爷都是中规中矩的农村人，对儿女没有太高的期待，只希望生儿育女过安稳日子。
可偏偏妈妈有个爱唱爱跳的特点，在妈妈的四个姐妹当中，是唯一有些艺术天赋和爱好的人。小时候的郊区村子里，人们没有什么娱乐。农闲的时候，会有村长邀请一些当地的戏班，搭个台子唱戏。中原地区是豫剧的发源地，唱的都是本地的豫剧戏种，一来二去，妈妈听会了，喜欢上了，也能哼唱几句，再模仿些动作表情，旁边的人就开始称赞了。
曾经有个豫剧戏班的负责人，看到妈妈实在喜欢唱戏，也觉得妈妈可以培养一下，想把妈妈带到戏班学唱戏，但是妈妈的爷爷不愿意。
在上一代传统农村人的意识中，刚刚脱离了被地主富农剥削打工的日子，有着根深蒂固的家庭出身观念。贫下中农最光荣，根红苗正是主流社会价值观，而唱戏是上不了台面的，是下九流。
长辈不同意，妈妈最终没能把爱好，把天赋变成自己的生存技能。高中毕业之后，正赶上文革时期，没办法继续上学，就和班里的同学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我。
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户口，工作把人死死的捆绑在一个铁饭碗里，根本容不得任何空间去培养特长，更不敢想让爱好改变生活。妈妈虽然要强，也不得不屈从于时代。一日三餐，油盐酱醋的平淡日子几乎把唱戏的爱好埋没了。
再后来，时间进入了年，我长大了，开始工作赚钱了，妈妈也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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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以后，妈妈时间多了，多年不唱的豫剧终于唱起来了。当地有个小有名气的豫剧老师，妈妈和另外几位姐妹，一起跟着这个老师学戏。遇到这个老师偶尔有演出，需要一些临时性的小配角，妈妈还可以上台顶替一下。再后来，妈妈可以在业余圈子里演戏。
河南豫剧唱腔铿锵有力，抑扬奔放，具有很强的情感感召力；同时，行腔酣畅、吐字清晰、善于表达人物内心情感；再加上乐器节奏强烈，故事矛盾冲突尖锐，豫剧中的豫西调，也就是以洛阳为发源地的一种唱腔，委婉悲凉，很多剧目因此都是悲剧情节。
妈妈最欣赏的豫剧名家当属河南的豫剧大师常香玉，觉得她的唱腔宽阔有力，人物形象出神入化；还喜欢与她同时代的大师陈素真，阎立品，马金凤，也都各有特色；以及常香玉的几位弟子：小香玉，虎美玲，王希玲，对她们的戏也如数家珍。
妈妈擅长人物内心情感表现，上台人物塑造，表演最拿手，很适合演小姐夫人这些比较端庄的角色，比如《秦雪梅》里为爱情坚贞不屈的秦雪梅，《拷红》中精明灵透的红娘，《大祭桩》里的黄桂英，都是命运多舛，身世可怜的形象。妈妈对这些悲剧角色的感情表现拿捏的很好，在她们那个圈子里广受好评。
自从妈妈开始学戏，家里到处是她的声音，咿咿呀呀练声，找发声位置，寻找乐感，戏感，练习身段，做动作，模仿人物表情。只要妈妈在家，每个屋里都能听到一遍遍重复的戏曲练声。为了演好戏，妈妈还买了一身行头：水袖戏服，披肩，头饰，假发。练习水袖是个功夫活，要诀是“上场伸手似撵鹅，回手水袖搭手脖；说话不看人，走路不踢裙”，为了一个动作，妈妈能重复几十遍，还要求我们帮着看后身。
年河南电视台推出一档火爆的戏曲打擂节目《梨园春》，每周播出一期，每期会选送豫剧爱好者打擂比赛，妈妈成为了这个节目的超级粉丝。每到周日晚上，电视频道就固定在河南电视台，准时收看选手的比赛。妈妈边看边学，每每看到唱的好的选手，妈妈也会像评委一样给出评语，唱的好在哪里，音色怎么好听，戏曲情感如何如何。这个栏目播出了20年之久，妈妈几乎每期不拉，每个获奖选手唱的哪段戏，唱的好在哪里，音色怎么样，妈妈都熟悉。
再后来，有了智能手机，有了手机下载，我们就把很多唱段，视频下载到她的手机上，要听要学的时候就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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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旁边的人都羡慕妈妈生活充实，有追求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病痛也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了她的身体。忽然一天晚上，她觉得身体异样的疼痛，是种无法忍受的痛，医院，诊断下来已经是淋巴癌晚期。
在妈妈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的，除了家里人，就是她喜欢的豫剧选段。我把她经常唱的几段戏一遍遍放给她听，希望能唤醒她的意识，但是最后那个爱唱，爱演豫剧的人还是走了。
豫剧与妈妈有种冥冥中的不解之缘。她喜欢戏曲，喜欢唱豫剧，从演唱中找到生活乐趣几十年，却终究没有成为专业演员，最多也只能在业余的圈子里自娱自乐，但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在人生最后的十几年里，学戏，唱戏，演戏，成为了她最重要的生活内容，她体会了人生最大的专注和沉浸，在戏曲中她找到了自我，也释放了自我。
人已去，音未了，韵犹在，魂牵梦绕。人生如戏，戏也是人生，观看舞台上的戏，过自己的舞台人生。
（作者：韩枫，华东师范大学/法国里昂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欧美企业人力资源总监，欢迎大家留言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