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为林获香港演艺学院荣誉院士奖
一、梅花香自苦练与热爱
浙江昆剧团(前身为国风昆苏剧团)是个能给人惊喜的剧团,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昆剧的发展史上,这是一个创造过奇迹的剧团。
据资料记载,“年4月,浙江省昆苏剧团排出新编剧目《十五贯》(整理自传统昆曲《双熊梦》)首次进京演出(由班主朱国梁、昆曲艺人周传瑛、王传淞率领),从4月初到5月底,共演出47场,观众达7万余人,在中宣部和文化部的大力推动下,北京城出现了‘满城争说《十五贯》’的盛况。《人民日报》在5月18日还专门以‘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为话题,发表专题社论,让昆曲‘咸鱼翻身’,打开了昆曲作为经典表演艺术的全新局面。此后,全国陆续成立了7个昆剧表演艺术团体……”
年,首都戏剧舞台又因浙江昆剧团而收获惊喜——浙昆30年后再度进京,带来的剧目有大戏《浮沉记》《伏波将军》《十五贯》、折子戏《拾画·叫画》《红梨记·亭会》《界牌关》《石秀探庄》等。演出期间,基于首都观众的口碑相传和热烈反响,浙昆的小生、武生的推荐演出临时增加了下午场。据说那场演出盛况空前,不仅戏曲界,包括文学界、书画界的名家都赶来观看。当时,浙江电台的一位记者录音了演出实况,后来他告诉当时年方21岁、在《界牌关》中饰演罗通的林为林,45分钟的戏,竟响起多达26次掌声、喝彩声。
《界牌关》是一出传统武戏,演绎的是“罗通盘肠大战”的故事情节,昆剧、京剧、川剧、粤剧等很多剧种都有搬演。年,上海昆剧团的沈斌为17岁的林为林排了这出戏,将原本一个多小时的演出提炼为45分钟,主人公罗通原有十几次上下场,改本集中为上场四次,情节变得紧凑。年,提前一年从学员班毕业的林为林凭着在这出戏中饰演罗通,获得浙江省“优秀小百花奖”。到年进京,林为林的《界牌关》已经磨练了三年多。
当一腔豪气、“白盔白甲白如霜,白马银枪谁敢挡”的罗通出现在首都的戏曲舞台上,当林为林起霸的亮腿、翻身、抬腿、耍枪、耍鞭等一系列技巧不仅准确、美,而且深刻地表达内容:罗通打败王伯超的喜悦、得意之情,通过腿功及白枪、白马鞭来传递;打得痛快,卸掉白靠,既表达心情,又显示武生技巧的另一种面貌——箭衣厚底;罗通遭暗算、肠被挑出腹外之后,再上场则是一套白色素衣,这一段落的表演,伤痛、倒下、挣扎着站起来……从林为林的搓步中、从手上的枪身、头顶的甩发乃至从脚底到枪尖和发梢都传递出痛感和强大的抑制力!这段“适才与那贼交战,误中奸计,被他这一枪,肠挑腹外!圣上啊圣上,俺罗通不能保全你的江山……社稷”念白时,“江山……”二字的顿挫、音色透露出的罗通此时此刻的痛楚、无奈与力不从心及英雄无悔让人心震颤;尤其是结尾处罗通跃上高台(入背卧)昏死、醒来、杀掉强敌,表达剜心椎肺痛感的二十个旋子之后的“前扑变僵尸”,让观众在对林为林高超技艺惊讶、赞赏的同时,罗通的艺术形象在大家心中激起壮哉美哉痛哉的强烈感叹!可以想见,45分钟里的26次掌声实至名归,5次谢幕里弥漫着观众的叹为观止、为之倾倒!
林为林在昆剧《界牌关》中饰罗通
随后在东四八条中国剧协召开的研讨会上,中国戏曲第一代导演、教育家李紫贵和时任文化部艺术局副局长的戏曲研究家、教育家俞琳不约而同兴奋不已地谈到:“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中国戏曲的前景和希望!”研讨会来了很多名家,张庚、郭汉城、刘厚生、袁世海、杜近芳等;李超不由得赋诗一首,画家、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的吴作人说:“以前看过《界牌关》,观感不大好,因为有一种血淋淋的、脏的感觉。浙昆的这出《界牌关》特别美,美在林为林的表演,把罗通经历的那种痛苦惨烈,通过准确的表演、难能的技巧技艺传递出来,那种虚拟的写意的表演很美!”
从大的环境来看,当时传统戏刚刚恢复,百废待兴,当大多数戏曲剧团和院校尚在摸索怎样培养年轻一代的时候,年进入浙昆学员班的林为林,通过7年刻苦的学习,在老一代艺术家的传授及当时中年导演沈斌的提炼中取得如此造诣与成就,说令人叹为观止毫不夸张——其实这也是后来俞琳先生到中国戏曲学院去搞戏曲教育的原因之一:有林为林这样成功的个例,那么探索培养更多出色的戏曲人才特别值得尝试,因为这是“中国戏曲的前景和希望!”
之所以能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对于年轻的林为林来说,缘于苦练和热爱。关于林为林练功如何刻苦,早已见诸于当时和后来的各种报道。几年前,在香港粤剧大师林家声的著作《博精深新—我的演出法》当中,提及五位大武生:李少春、高盛麟、厉慧良、俞大陆、林为林。在描绘林为林时,林家声大师这样写道:“瘦小白净的9岁小孩,赤着脚丫,光着身子,在那沙石如刺的坝堤上,用绍兴大班的传统功夫,一唱一念,一打一翻,傲立于寒霜之中,这一立,便是三年,正所谓,自古华山一条路,苦练!……林为林练起功来,硬是有一股狠劲。旁侧不说,单说练就这过硬的腿功,他就煞费苦心,在梁上挂个葫芦,膝盖上再压上沉沉的沙袋,把腿悬空吊起,脚背紧贴额眉,练得浑身汗如雨淋。洗脸、刷牙都把腿搁在水池边,睡觉时抱腿枕膝,练功不分昼夜,早晨下午直至夜半均不离练功房,刀光剑影,大靠缠身。有次,不慎摔断左腿,医生吩咐需卧床两月,他忍耐不住,左腿动不了就躺在床上练右腿,受伤不到20日,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练功房里。几年苦练,终于让他练出了‘正腿至眉心,侧腿至耳畔’的过硬腿功。虽则唇破眉伤,终究赢得了‘江南一条腿’的美誉。”这段描述可谓形神毕现——苦练是形,热爱是神。
学员班毕业正式进团之后、浙昆进京演出之前,得知厉慧良先生到南京演出的消息,林为林兴冲冲地跑到南京新街口的剧院去看。记得当时南京戏迷送给厉老四个字:空前绝后。厉老说,这我不敢当啊。剧场领导说,您当之无愧啊!只听得厉老说:“空前我不敢,有杨小楼等前辈;绝后我更不敢,希望我们中国戏曲京剧的武生能够永远超越我们,这才对呢!这四个字我不敢接的。”这是年方20岁的林为林第一次耳闻目睹到大武生的风采。当时厉老演出的剧目是《艳阳楼》《闹天宫》《长坂坡》等等,这么好的戏,怎么能不看?在每天啃窝头的状况下,没等看完戏,他带来的5元钱已经所剩无几。竟然,医院卖血,用来支持后来几天看戏的食宿费用,把戏看完后,转道无锡,从那里坐小学同学提供的免票船回到杭州……若无深爱,恐怕断然难以做到。
浙昆进京演出载誉归来的半年后,正在乡下演出的林为林得到通知:汪世瑜老师、林为林获得第三届《戏剧报》梅花奖。坦率说,当时他不是很清楚这个奖的分量。团里有的老师知道:这是刚颁过两届的、戏剧表演的全国最高奖!
二、昆剧武生漫漫路,其实练功非最苦
得到梅花奖后,林为林被升了两级工资,分到筒子楼里的一大间房子,得到了很多荣誉。他最高兴的事情是接下来学了不少戏:跟周传瑛老师学《连环计·小宴》等戏(周老师曾在年就专门为他写了一出《岳飞夺魁》);到北京跟曲咏春老师学《八大锤》《钟馗嫁妹》《挑华车》《长坂坡》,那时住在半步桥北方昆曲剧院的地下室—白天去跟曲老师学戏,下课回到宿舍,晚上啃着窝头、喝着白开水,把老师的话都记在本子上,包括锣经、节奏、穿什么、戴什么,第二天到老师那儿回课。那时候学戏不是学一个人的戏,是学一堂戏或者说学一台戏……每学一出戏就记满一个笔记本。也曾在到北京演出时,跟着周传瑛、王传淞老师去拜访住在护国寺人民剧场招待所的厉慧良先生,后来,找到机会去天津向厉老讨教;也曾经给高盛麟写过信,并得到回信,随后在香港《大公报》叶记者引荐下,去北京和平里高老的家中拜访、请教—高老曾在电视上看过林为林的剧目,见到林为林,发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叹,并说:“你的腿很好,基础很好,身上也没毛病,中规中矩,老师教得瓷实,你练得扎实。但是你的圆场脚后跟压脚的力度啊,气还要往下沉,这样的话你靠旗不会飘。这个功其实很重要,脚底下的功很重要!包括拧靠,拧靠不仅仅是背上的功夫,是肩、腿、腰一起使劲儿,这样拧靠不拙,其实应是一种巧劲儿,光是用肩来抖靠的话,容易把靠旗和靠的飘带缠在一起……”那天高老讲了很多话,现在回想起来,林为林仍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受益良多,记忆犹新。
那几年,林为林如同海绵般,到北京、上海、天津、江西跟很多好老师学戏,京的、昆的,长靠、短打、箭衣,还有关公戏、花脸判官戏、猴戏,小生戏等有50多出。这些可敬的老师们,本身都是由好老师教出来的,只是艺术生命中最好的十几二十年都不得已地离开了舞台,五六十岁的时候得以有机会传戏授艺,把很多表演艺术的精华都倾囊教授,规范、严谨、大家风范!至今令林为林感念敬佩不已。记得离开北京前,曲咏春老师拉着他去照相:“咱们是手把徒弟哦!”临别时,曲老师赠送他一对翎簧:“你就跟盔箱师傅讲,插上这对翎簧,你的翎子就活了—”林为林跟曲老师学的《八大锤》中,有一段专门耍翎子的:就是陆文龙把岳云打下去后,很兴奋,在“仓才仓才”的锣鼓点中,在背后、身前耍翎子,很特别,表达人物的喜悦、得意和童心,这个路数目前还没看到过。记得教《钟馗嫁妹》时曲老师说:“刚中有柔、粗中见细,细中见柔,柔中见儒,儒中见雅,雅中有秀—他是个秀才。肩膀耸、臀部提、有一种媚劲,跟别的判官不一样……”;记得到天津向厉老请教的那四五天,厉老送给他演出剧目如《长坂坡》《挑华车》《钟馗嫁妹》的录像资料,给了很多提点,如讲了《钟馗嫁妹》的要领:含胸拔背,耸肩、提臀,媚、儒、美,与周仓等一般的判官不一样……林为林对老师们讲的每一句话,都会去举一反三,再根据体会、理解及所能呈现的程度加以运用。他演出的《钟馗嫁妹》,对曲老、厉老所教各有借鉴:钟馗的蹁腿、朝天蹬等腿技还有刚、柔、粗、细、柔、儒、雅、秀及媚的气质,按照曲老所教;同时吸收了厉老所提点的钟馗之儒和美的神韵。老师们所讲的每一句话,林为林都会反复琢磨。
几年当中深厚的积累、拜名师得真传、忙碌充实的同时,林为林对戏的感悟、对人物的理解有了质的飞跃。林为林年仅26岁时已成为省人大代表,28岁时担任浙昆的副团长,同时他所专注的武生技术技巧和功力,也已达到最好的状态:旋子可以连续走60个……可也正是这个阶段,随着外来文化的冲击、流行文化的兴起,观众对传统戏曲的